十月的海濱，已然有了些許寒意，清晨五點，天色朦朧，他於(yu) 窗戶縫隙裏遊走的海風的呼嘯聲中醒轉，開始發呆。

三十歲以後，他常常會(hui) 走神，散步的時候，看電視的時候，跟收電費的小夥(huo) 子聊天的時候，幫老太婆跟菜販子討價(jia) 還價(jia) 的時候，專(zhuan) 心走神的時候---媳婦兒(er) 說這是老年癡呆的前兆。他對這個(ge) 說法很是嗤之以鼻，當然這一絲(si) 不以為(wei) 然被埋藏得很深，每次宣揚類似論調的時候，他都會(hui) 走過去理理她額前的碎發，順帶親(qin) 親(qin) 她光潔的額頭。她是頭脾氣暴躁的小母牛，容易被任何形式和腔調的忤逆所激怒，然後變身成一隻小刺蝟，毫不猶豫地傷(shang) 人傷(shang) 己。對於(yu) 男人來講，大多數時候，妻子更像是養(yang) 不熟的異端分子，你要極盡溫柔，處處謹慎，她才有可能在向你遞出致命一劍的時候，稍稍避開心髒和動脈。

五點一刻，他坐起身打算下床洗漱去趕班車。幾處關(guan) 節硬邦邦的，這讓他在調控自己身體(ti) 的時候，有一種說不出的虛弱和陌生。近幾年他身上的小毛病逐漸多了起來，不致命，但卻讓疼痛如附骨之蛆般如影隨形，於(yu) 是他終日懨懨，越發像個(ge) 風燭殘年的老頭子了。

年輕的時候，他喜歡冷水浴，每次冰冷的水流澆灌下來，身體(ti) 裏溫暖的魂魄被緊緊攥住的窒息感，都會(hui) 讓他體(ti) 內(nei) 每個(ge) 不安分的細胞大聲尖叫；他喜歡車，喜歡轟鳴和空氣穿透咽喉的鈍痛，加速的瞬間，他感覺自己在雲(yun) 端飛行；他還喜歡奔跑，沒有節製不留餘(yu) 力地榨取肌肉和心肺所有的動能和潛力，衝(chong) 刺然後血液和身體(ti) 一齊精疲力竭地靜止，讓他有從(cong) 遠空墜落向地麵一般的悸動和恐懼。那個(ge) 時候，他覺得自己活著。

班裏大都是在90年代尾巴尖上出生的孩子，他們(men) 年輕自信，活力四射，言談舉(ju) 止歡脫而且喜感。年輕真好，仿佛可以隨意揮霍自己，可以為(wei) 喝一杯可口的咖啡跨越半個(ge) 城市，可以跟喜歡的姑娘痛快地親(qin) 熱，熱烈地告別，可以像個(ge) 熟練的導師一樣操著老氣橫秋的語氣溫柔的拍他的肩膀，然後告訴他：大哥，你還年輕著呢！這一刻，他覺得自己活著。

倒班的生活讓他有時候會(hui) 糊塗，手指懸停在批控儀(yi) 上卻忘了自己要幹什麽(me) ，更糟糕的是他好像忘了剛才司機師傅報的噸數，這一刻他沮喪(sang) 極了。小家夥(huo) 巡檢路過旁邊，伸手往他嘴裏塞了一塊酸到爆炸的提神糖，他一個(ge) 機靈回過神來的時候，小家夥(huo) 已經走遠了。他笑笑，轉身對司機說：32噸半是吧？然後熟練的飛快按下批控儀(yi) 。司機諂笑著邊應聲邊說：我去過很多廠子，從(cong) 沒見過態度這好......他淡然一笑打斷司機，指著等待區的方框遞給司機一個(ge) 馬紮：別吹牛，去那邊等著去。這一刻，他覺得自己活著。

六點一刻，他坐上姍姍來遲的班車，飛舞的黃葉在他身後灑落，他感到無比輕鬆，於(yu) 是他笑著跟小家夥(huo) 們(men) 問了早安。於(yu) 是，除卻家庭，他仿佛又多了一份似有似無的牽掛，一種可以砥礪時間的力量，一泓潤澤圓滿的生機。

班車到達之前，時間似乎長的漫無盡頭，長的他又聽到了那句你還年輕，長的他可以在座椅裏安然入夢，夢裏有凝析油淡淡的味道，有小四班夥(huo) 伴們(men) 花瓣一樣的可愛笑容，這一刻，他感覺自己依然年輕，他感覺活著，真好。